讓我們快速地把時間往後撥動，秒針轉一圈是一分鐘，分針轉一圈是一小時，時針轉一圈是半天，但這樣太慢了，撕日歷會更快，撕下一張就是一天，“嘶啦”撕下一摞，七月便就這樣結束了，八月上旬也過去了一半。

你別問我這中間的二十幾天發生了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幾乎每天都在重覆同樣的工作，唯一有些變化的是我姐的肚子在悄悄長大，唯一能讓我記住的是崔俊把喜帖放到我桌上而我立馬把它撕碎的那一個瞬間。

讀書的時候看郭敬明的《小時代》，林蕭曾經對簡溪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和別人結婚了，不要發請柬給我，因為我會在請柬的正反兩面都寫滿詛咒你們的話。我本來想效仿的，可惜請柬已經被我當面撕碎丟進了垃圾桶裏，我甚至看都沒看一眼，所以他們什麽時候結婚，在哪家酒店我都不知道。

和林木梓約定的拉薩之旅已提上日程，我們開始為拉薩之旅準備相應的物資和身體資本，畢竟拉薩地處高原，空氣稀薄，一不留神還會有生命危險，我們可不想讓美好的旅行最後變成遭罪之旅。

聽網友說，拉薩的紫外線很強，於是防曬的東西我們準備得很足，除了防曬霜，還有遮陽帽墨鏡口罩等等，林木梓又酷愛灰色黑色，所以那一整套裝備往我們身上一套，看起來就像兩個反動分子。為了預防高原反應，我們提前半個月把自己的日常飲用水換成了紅景天沖劑，那玩意兒苦得很，還澀，簡直不能入口，和它比起來，咖啡簡直再好喝不過了。

我們在坐火車和飛機之間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坐火車，一來是控制預算，咱們倆可沒多少錢用來旅行，畢竟我們還欠著我姐一筆錢；二來聽網友說，第一次上高原最好不要坐飛機，一下子會緩不過來，還是坐火車慢慢適應比較好。林木梓刷了好久的火車票，終於刷到了兩張連在一起的座位，不過一看路上居然要坐差不多兩天的時間，我瞬間就感覺到崩潰了。

我們計劃在西藏呆一個禮拜，除了拉薩還要去林芝和納木錯，因為網友們都說納木錯的星空特別好看。回來的時候中途停一下，可以停在西寧，那麽我們就去看看青海湖；可以停在的蘭州，我們可以吃一吃著名的蘭州拉面，感受一下回族人民的民俗風情；也可以停在西安，有精力還可以去爬一爬華山，到秦始皇陵感受一下兩千年前的文明；還可以去武昌，端憑我們高興。

我問劉科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出去走走，他說工作太多走不開身。雖然過去了這麽久，但他似乎並沒有從清清的離世中走出來，我很少再看到他笑，即便笑也不是真的發自內心，而是單純地跟別人打一個招呼，抿一下嘴角，雖然做出了微笑的表情，但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是更深層次的寂寞和憂傷。

他跟我說，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於是就反覆地聽他和清清的語音聊天記錄，從保留的最早的記錄開始聽，一直聽到最後，這樣他就覺得清清還在他身邊，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好不容易睡著了，他又會夢到清清冰冷的遺體，然後叫吼著醒來，泣不成聲。

我能從他的黑眼圈和膚色判斷出他的睡眠狀況，只是作為外人的我無法感受到他那種歇斯底裏的痛苦。除了林木梓，他應該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然而我卻給不了他任何的幫助，亦或是，我想要給他的幫助其實對他而言都是蒼白無力的。真正能夠幫助他走出來迎接新生的，是他自己。但他和我一樣是一個戀舊的人，從一段感情中走出來也就成了最困難的事情。

程宸似乎和崔俊鬧掰了，因為他把自己調走了，去了另一個部門。說實在的，只要他高興，想去哪個部門就可以去哪個部門，還會有人幫他收拾工位。所以我再見到他的時候，離上一次已經很久很久了。

他約我吃飯，想來我也沒什麽事，於是答應了。

西餐廳。兩個人。燭臺。紅酒。鮮花。乍一看還以為是電視劇裏男主角準備向女主角求婚的戲碼，要不是那束鮮花插在花瓶裏的話。

等餐的過程安靜而漫長，於是我打開了話匣子，說：“下個禮拜我和林木梓去拉薩，要不要我幫你求點什麽佛珠啊之類的回來？幫你看看你的桃花什麽時候能夠開。”

他笑了笑，“得了吧，你還是給你自己求吧，像我這麽風流倜儻，找到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不是一件難事兒！倒是你，應該好好給自己物色一個靠譜一點的男人了，實在找不到的話，我委屈一點兒收了你算了！”

我又氣又笑，“什麽叫委屈啊？什麽叫算了？我是有多不招人喜歡啊？”

他一副“你自個兒明白”的表情，要不是因為桌子太寬，說什麽我也要給他一巴掌。

他收起了笑臉，想了會兒，說：“你是故意挑這個時間去的吧。”

“沒啊？時間是林木梓定的，一直都是他在忙活這件事兒，我只管收拾自己的東西那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就可以了。”

他聳了聳肩膀，“這樣啊！看來他是故意的！”

“怎麽？”我看著他眼睛，“什麽意思？”

程宸滿臉詫異，“那家夥下個禮拜結婚啊，你不知道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又不去，我幹嘛要知道？”

他點了點頭，卷劉海像被風吹起來了一樣，“他請我當伴郎，我沒答應。”

“我記得讀書那會兒你不是說他結婚一定要請你當伴郎嗎？怎麽這會兒他請你了你又不去了？”我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滿不在乎，我甚至還故意露出一臉輕松的笑容。他那雙像測謊儀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我心虛地低頭喝了口水。

“我是說如果你們結婚，可現在並不是你們結婚！”

這會兒侍者過來給我們上頭盤，恰好幫我解了圍，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他的話。

“戴曉靜，要不你跟我吧！”他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我一時之間還以為他在拿我尋開心，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臉上沒有嬉皮笑臉的笑容，而是看上去很心疼很傷心，仿佛心愛之物被摔得支離破碎一般。他看著我的眼睛，“我是說真的！”

我的身子往後退了退，尷尬地笑，“別拿我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他打斷我的話，我知道他沒有開玩笑，但這也是我害怕的，我寧願他只是想逗我開心也不願意他對我動真感情，因為他是我的朋友，傷朋友的心是我戴曉靜這輩子都不願意幹的事兒。我看著他，張開嘴眼淚就掉出來了，“程宸，求你了，不要這樣……”

程宸連忙拿出紙巾遞給我，慌忙地跟我道歉，“好好好，你別哭你別哭，我最見不得你哭了。我再也不說了……”

瞧他那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樣子，我破涕為笑，還差點吹出一個鼻涕泡，“你是我的好哥們兒，永遠都不會變！”

他看著我的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不記得我到底喝了多少酒，我也不知道我又沒有酒後犯渾胡亂說話，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腦袋沈悶沈悶地，我看著漆黑的房間，知道自己已經安全回到了家裏。

時間是淩晨兩點多，我被渴醒了。

我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睡意全無。手機上是程宸發給我的消息，內容是：忘了他吧！優秀的女孩從來不缺人愛，你會找到更好的！

我摁滅手機，盯著安靜漆黑的客廳淚流滿面。

我打電話給林木梓，關機。我給劉科發了條微信，但我沒抱希望他能回我，畢竟這個點他應該睡得很沈。可出乎意料地是，他竟然回了我：怎麽還沒睡？

我：我想跟你聊聊。

劉科：你說。

我：能見面聊嗎？

劉科：這麽晚，你確定？

我：你難道還會吃了我不成？

我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八月的深夜室外很涼快，而且格外的安靜。這個點車不好打，於是我用了打車軟件，這才解決了這個問題。

二十幾分鐘後，我到了劉科家門口。劉科打開門，“這麽快！”

我聳聳肩膀，走進了客廳。客廳還算幹凈，不過茶幾上還躺著幾只易拉罐，他摸摸頭發，說：“沒收拾，別介意啊！”

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問：“還有酒嗎？”

“啤酒？”

“白酒也成！”我笑。

他搖了搖頭，從冰箱裏拿了三聽啤酒放在茶幾上，又從茶幾下面翻出一些瓜子花生豆幹之類的零嘴，“光喝酒對胃不好！”

我抓了把瓜子，是我最喜歡的五香味，邊嗑邊說：“瓜子挺好的！”

“你過來就是為了說瓜子好吃嗎？”他揶揄我，我舉起啤酒和他碰了一下，仰起頭往嘴裏咕嚕咕嚕地灌，“啤酒也挺好的！”

他低著頭，笑了。

“你有想過離開這裏嗎？”我問他，“換一座陌生的城市生活，找一份不一樣的工作，嘗試著忘掉過去，找一個新的愛人。或許，往後的人生又會有不一樣的意義。”

他擡起頭看著我，眼淚從眼眶裏掉了出來，“那你呢？”

我又喝了口酒，“我有這樣想過，可是我跟你不一樣，從小到大我都一直依賴著家裏，離開了這裏我根本沒有辦法生存。你那麽優秀，到哪兒都能活得很精彩。”我把腳擡到了沙發上，曲著腿半躺著，如果再胖一邊長得再妖嬈一點或許還可以跟楊貴妃一比高下，可就我現在這幅樣子，充其量就是一個女版的葛優。

他剝了個花生，“我哪兒活得精彩啦？逢年過節不敢回家，怕被家裏逼婚；喜歡一個人也不敢大聲告訴全世界，怕被唾棄；現在愛的人也離我而去，一個人孤孤單單，喝酒療傷，生命裏盡是失意。”他說完，把花生丟進了嘴裏。

“嘿，別這麽悲觀好嗎？現在不還有我陪著嗎？”我抓起啤酒在他面前的易拉罐上碰了一下，喝完之後又給自己開了一聽。

他無奈地搖搖頭，“你知道嗎？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直爽的性格，活得沒心沒肺的，除了在愛情這件事兒上還需要修煉修煉，其他的地方簡直不能再灑脫了。我覺得一個人能活得像你這樣已經很好了，沒什麽顧慮，沒什麽牽絆，想幼稚的時候幼稚，想成熟的時候成熟；有開心的事兒就開懷大笑，不高興了可以發脾氣也可以選擇大哭一場，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活得很真實很自我。”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暗諷我啊？”我踢了他一腳，他“咯咯”笑了兩聲，繼續喝酒。

“我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女朋友，我很愛她。”這是我第一次聽劉科講起他以前的故事，所以我聽得特別認真，“她性格非常溫順、內斂，像一只剛出生不久的小貓。她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自卑，她家境不好，母親一人將她拉扯大。室友雖然並沒有因為家境的原因故意疏遠她，但她骨子裏的自卑將她和其他人隔離了起來，自然而然，大家也不再親近她。和她認識是非常偶然的，打籃球的時候球飛到了她身上，把她的飯打翻了，她什麽也沒說，蹲在地上收拾撒了一地的飯菜。我過去問她有沒有怎麽樣，她什麽話也不說，一直搖頭，我當時還以為她是個啞巴。後來在選修課上我遇到了她，她幾乎永遠坐在角落裏，聽課很認真，從來不回答問題，而且獨來獨往。少年的好奇心是很嚴重的，於是我開始格外註意她，甚至主動接近她。久而久之，她也漸漸有了變化。但是，畢業之後她就消失了，什麽音訊也沒有，我好不容易問到了她的家庭住址，家裏卻沒有人，鄰居說她媽媽在外地打工，她也很久沒回來過了。兩個多月後，我收到了她發過來的郵件，那個時候□□還特別流行，都喜歡用□□郵箱寫信。信裏她跟我說了一件讓我不可思議的事情，她告訴我她初中的時候被同學□□過，但她不敢跟任何人說，就連她媽媽也不知道。從那以後她開始變得自卑，她說她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才離開我。我回覆她我不在乎那些東西，但她說她在乎，她很在乎。後來我們就再也沒聯系過了。”

說了這麽多，他也渴了，於是我們又幹杯。我發表了一下聽眾感言，“聽起來還挺像一部偶像劇的！”

他輕笑了一聲，繼續說：“工作之後，我偶爾也會去大學看一看。然後就遇到了清清，說實話我真的覺得挺狗血的，當時清清恰好正被一個籃球砸到，他被砸懵了，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他也沒讓打籃球的人道歉，一個人捂著腦袋離開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她。”

我插嘴：“所以，清清是她的替身？”

“一開始是的。”他直言不諱，“但後來我發現清清就是清清，他就是他自己，他有別人身上都沒有的閃光點，和她的唯一的共同點，可能就是都很溫順，但清清的溫順是天然的，不是後天自卑帶來的，而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

“那如果那個女孩現在回來找你，你還會接受她嗎？”

我想我的問題一定非常難回答，不然劉科也不會沈默那麽久，久到當他回答那個問題的時候，我都已經不記得我之前問的到底是什麽。他的回答是——不會。

“曉靜，你願意幫我一起完成清清的遺願嗎？”劉科突然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說：“清清說得對，你適合我，我們或許可以在一起試試。我可能不會是一個好的男朋友，或許也成不了一個優秀的丈夫，但我會努力做好的！”

我看著他，不是在說笑。我沒有立刻將我的手抽回來，而是說：“昨天程宸也要我跟他在一起，說實話，嚇死寶寶了！”我故意笑，“所以，別嚇我，我不喜歡驚喜。”

他的力氣一點點被空氣抽掉，我的手自然落了下來，“你真的很優秀，非常優秀，很多女人都想要嫁給你，如果沒有崔俊，我也肯定想要嫁給你，但現在，我做不到。”

“可他都要結婚了！”他的眼裏似乎又重新有了一絲希望。

我低著頭，“但我忘不了他！我沒辦法忘掉他！”

“我看不出他有多在乎你！”劉科將易拉罐裏的啤酒全灌進了嘴裏，“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愛！”

我冷笑了一聲，“我就是這樣，固執、一根筋、愚蠢透頂，但是沒辦法，都喜歡了六年了，忘記他我做不到。就像你說的那樣，我以前做的那是蠢事，其實都是在反覆地證明我很在乎他我愛他愛到骨子裏了，但我卻自欺欺人。”我看著他，“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討厭過自己，因為現在的我根本不是我。不是我！”

劉科一把將我擁入懷中，我抱著他，在他懷裏哭得像個傻逼。

外面的天開始放亮的時候，我睡著了，一個半小時後我被我姐的電話吵醒了。

“你去哪兒啦？”她在那邊大吼大叫。

“我沒事兒，早上出來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待會兒直接去公司！”

“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姐很擔心你！”我能想象得出她捂著胸口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我笑了笑，說：“姐，你放心，我不是一個想不開的人！”

沒想到我姐竟然說：“你要是想得開就不會活成這樣！”

我咬了下嘴唇，不痛。因為有個地方此刻痛得已經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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